今天台湾的孩子,打开电视几乎看不见国际新闻,翻开报纸几乎读不到国际分析,坐在教室里,公民老师问他“你是中国人还是台湾人”。他的学校里,很少外国同学,他的生活圈里,没有人谈国际的事情。当他和父母坐下来吃晚餐,电视上国家的执政者,用激情的声音、激情的手势,吼“爱台 湾”;反对者,用激情的声音、激情的手势,吼“我也爱台湾”。群眾,则狂喊“台湾优先”。
我希望台湾6岁的孩子,能够在从容不迫、理性而开阔的气氛中长大。我希望我们选出的总统会说,台湾太小,自我封锁是致命的,让我们打开所有的窗吧。
我希望他会说,让我们停止对中国大陆妖魔化,把自己“小白兔化”,让我们把巨人似的大陆和小小 的台湾都放到一个全球的地图上去,用全球的眼光、战略的思维、未来的角度,去思考全新的可能。新加坡在庞大的穆斯林环围中,是如何找到生存的技术的?卡 达,夹在强大的阿拉伯世界和强大的西方世界之中,是如何周旋平衡的?台湾,要怎样挣脱捆了60年之久的“两 岸”思维,开使用全球的眼光去重新界定和大陆的关係以及自己的处境?
我希望选出的总统会要求他的教育部长说:台湾的孩子需要培养全球公民素养。我们要努力教会未来的公民三件事:一,让他深刻地认识国际歷史和复杂的全球议 题;二,锻链他的公民能力,使他懂得如何思考、辩论,懂得如何进行组织、串连,学会和国际社会协商、合作以及订定游戏规则的所有技术和手段。三,培养台湾 孩子的宽阔胸襟。他所关怀的人权、公平、正义等等价值,不仅只限於台湾,而可以扩及全球。非洲的战爭难民、中国大陆的爱滋孤儿、柬埔寨的贫穷失学儿童,都 可以是他关怀奉献的弱者。
我希望將来的总统会说,以台湾的经济力量和公民社会的“软力量”,未来的台湾对於全球人类社区是可以有更大的贡献的。所以,我们要培养胸襟开阔、眼光远大、有理想有能力的少年,为这样的贡献,有所准备。
有这样的总统,我才可以想像,台湾今天6岁的孩子,將来可能可以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全球公民。
整个社会是关切人权的
第四他有悲悯心。
我不知道今天台湾6岁的孩子怎么看外籍新娘的孩子。坐在同一个教室里,他是否会瞧不起身旁的小伙伴,因为人家说,那小伙伴的妈是个越南人、印尼人、大陆人?他的父亲和母亲是否会以极其轻蔑的口吻或粗暴的凌虐来对待家中那肤色较深的看护或佣人?
如果6岁的孩子看见的成人,都是这样以强凌弱的,而且以种族、经济地位和政治立场来作分野,我不知道要怎么教孩子“人权”这个概念。
我希望將来的总统,是个有悲悯心的人。有悲悯心的他,能够將心比心体会弱者的痛苦,因为体会弱者的痛苦,他会把保护弱者看作施政的重点,而弱者,可能包括外劳、外籍新娘、遭歧视的同性恋者、经济受剥削的原住民、身心障碍者……真正有悲悯心的总统,才可能是个人权总统。
整个社会是关切人权的,我们6岁的孩子,也才可能在將来长成一个把人权看作核心价值的公民。
给我们一个政治家,不是政客
台湾人总共才经歷过几个总统?蒋氏父子,李登辉,陈水扁,算是三代。第一代是强人总统,第二代是从强人艰辛过度到民主的总统,要“破”许多东 西,也要“立”许多东西,但“破”与“立”之间,很多的犬牙交错。第三代,就是陈水扁,政权彻底转换后第一个民主实验。他,完全的不及格,然而他个人的不 及格並不等於台湾人的不及格。事实上,陈水扁的8年对台湾民主特別有贡献:他使我们清楚地知道我们不要甚么样的总统,切肤的教训,无比分明。以后甚么人当 选,大概都不会再重蹈覆辙;台湾人,是更成熟了。
经过这三代,台湾人真的有理由希望:给我们一个政治家,不是政客。
政治家和政客一样,也要懂得民主的精算和权力的技术,但是我想政治家和政客之间有一个根本的不同:政客只看见眼前在广场上摇旗吶喊的成人,政治家的心中,却一定有一个6岁的孩子;孩子的未来,他真心在乎。
星洲日报/副刊‧文:龙应台.2008.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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